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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士之德操、情怀与精神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听明明吹牛皮 Author 牛皮糖明明



《the lonely shepherd》(孤独的牧羊人)是世界排箫大师Gheorghe Zamfir (格奥尔基·赞菲尔)演奏的排箫曲目,导演昆丁曾选之作为电影《杀死比尔》的片尾曲。



让我们的心静下来

在《孤独的牧羊人》的音乐中

领略木心士的情怀与精神

这还是一颗不凡的灵魂

没有任何灾难可以伤到他

蹲监狱、放逐、扫厕所

都能不可以让他有丝毫懈怠


你没有办法、丝毫没有办法

把他拘押在你思维的牢笼里

你在给他折磨,看他的笑话

他却已经站在宇宙之上

笑看思维精神拔节的欢快


这是现代的——

他拥有士之德操与品质

他拥有无上的智慧

可以把一切磨难转化成

拳拳到肉、直透人心的思维——

《文学回忆录》《素履之往》……

撞醒你

让你奋发而起勇猛精进

滋养你

让你灵魂升华心乐齐鸣


——王育琨手记


文 | 牛皮明明

来源:听明明吹牛皮(niupimingming)

2001年,《上海文学》刊发木心的《上海赋》。


作家陈村一读,立马给跪了:


“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许多作家。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陈丹青说:


“你不遇到木心,就会对这个时代的问题习以为常。可等到这么一个人出现,你跟他对照,就会发现我们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我们没有自尊,我们没有洁癖,我们不懂得美,我们不懂得尊敬。”


我们今天读木心,总会发现木心有一种力量,你只要放空自己读他一个小时,木心便会在黑暗处将你点亮。


 

1927年,木心出生在乌镇一家孙姓的大户人家。祖父给他取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长大后,他便给自己取笔名木心。

 

孙家乃望族,既是书香门第,也是工商世家。


木心小时候,家里佣人清洁厅堂,换下案上宋瓷,摆上明代官窑。


木心母亲见了,赶紧轻声呵斥:“明代东西都拿出来了,快收回去。”


从小,母亲聘请 “一代词宗”夏承焘给木心上课。


木心把自己写的诗集手稿拿给夏承焘看,夏承焘读完,很是惊讶,小小年纪写诗作词竟然如此扎实:“如果把这本集子混入唐诗宋词里,也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木心听了之后,默默取回集子,把它丢进烤火炉里烧了。


母亲不解,木心说:


“我写诗词是为了写出新意,老师说我的诗词和唐宋人并无区别,说明我还只是模仿,与其照搬模仿,不如一把火烧了。”


作家茅盾是木心远亲,木心叫他“德鸿伯伯”。


茅盾在乌镇有一间书屋,藏书万册,木心把凡是中意的书,一批批拿回家来朝夕相对,爱护有加,对破损的书还会动手“补缀装订”。


连看院人都夸木心看过的书比没有看过的还“整齐清爽”。


1937年乌镇被日军攻陷,同乡人脸上都是恐惧,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在哪。木心相反,一头扎进茅盾的书屋里,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江浙书香门第都已败落,富裕人家多数醉生梦死,少数热血青年则投奔革命,江浙已没有了江南雅致。


木心全家福,左二为木心


木心靠读书自救,十四岁前,木心已将《文学大纲》通读了几遍。


木心刚开始浅读,浅到刚开始就可以居高临下。再深读,木心就见到了一个自己来。


内心细腻的人,总是能从书中获得勇气和力量。


不管人世间多么嘈杂,总能获得内心的平静和自足。

 


19岁那年冬天,木心决定去僻静的山上写作,雇了个人,挑着两大箱书就上了莫干山。


一个人住在废弃的大房子里,白天晨起读书,晚上点上矿烛写文章。


莫干山冬天山风刺骨,夜里更是无比寒冷。


他带了一大箱克宁奶粉,冷了就冲一杯喝,然后继续读书,饭菜则由一个乡下姑娘定时送来。

 

一天夜里,木心正在屋里写文章。忽然听见老虎用利爪抓挠木门,惊出一身冷汗。


山民讥笑木心:“这傻小子,不在家好好当大少爷,非要大老远跑到这荒山野岭受苦。”


冬天过去,莫干山漫山野花。下山时,挑夫的篮子里,还多了木心一个冬天写出的厚厚几册书稿。


家中本来的意愿,是想木心从商从政,但木心毫无兴趣,他想成为一名画家。


1946年,木心考了上海美专,跟刘海粟先生学习油画。


没过多久,他又转到杭州国立艺专,追随林风眠先生研习中西绘画。


1947年,木心参与了反饥饿反内战学生运动,白天上街头发传单,制作反战漫画,晚上听肖邦、听莫扎特。


1949年,木心22岁这年,他参加解放军。木心自小就患有肺结核,扭秧歌时,他一边跳一边咳血。


部队领导看了,说:“你不适合当军人,还是提前退伍吧。”


就这样,木心一共只当了不到半年的兵。


1950年,木心被杭州第一高中聘为教师,给学生教美术。工资很好,可是木心却说:


“现在生活虽好,但这是常人的生活,温暖、安定、丰富,于我的艺术有害,我不要,我要凄清、孤独、单调的生活。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如果你以艺术决定一生,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


当了不到半年教师,木心主动辞职。又钻进了莫干山,专心读书、写文、绘画,他抛却荣华富贵,转行做了苦行僧,山上人烟稀少,景致荒芜。


木心常戴的帽子、常拎的包、常穿的鞋


书桌上贴了福楼拜的一句话:“艺术广大之极,足以占据一个人。”


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要求进步,活成标配的生活,而木心主动放弃进步,放弃俗世,他是向内寻找自我的人,是一个真正坚守内心的殉道者。


这一次,木心隐居6年,1956年,木心下山,陪着他下山的是100多个中短篇小说,还有无数张水墨山水画。



1957年,木心家道中落,一日日破败下去。


迫于生计,木心重新返回杭州第一中学继续教书,后进入上海工艺美术制品厂做了设计师。


一天,当木心刚刚回到办公室。几个警察在等他,问了一句“你就是木心”,然后上来就要给木心戴手铐,木心转身就跑。 


无路可走时,木心一头扎进大海,但最终还是被捕。


“即使死,我也要跳入大海,死得体面。”


警察给木心安的罪名是策划偷渡。原来他是被上海美专的同学的诬陷,他们偷渡未遂,就拉上不合群的木心垫背。


在监狱里,警察告诉木心:“你母亲去世了。”


木心感觉天都快要塌了:“我哭得醒不过来。为什么不等到我出去以后才告诉呢,非要跑进来对我说‘你妈妈死了’。”


警察对木心严刑拷打,调查很久,查无实据。半年后,只好把木心给放了。


木心后来说:


“生命的本质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等你知道了生活将要到来的一切,那就不是生命了。”


1966年,一次会议上,陈伯达很无知、也很狂傲地嘲笑德国诗人海涅。


木心坐在下面,他听不下去无知的人对诗的侮辱,听得火冒三丈,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愤怒,站起身来,指着陈伯达就骂:


“你也配对海涅乱叫。”


在全民哑声的年代,木心只是为了一句诗,却拼上了命。


他恪守内心审美,呵护灵魂的高洁,不允许任何人把审美作践弄脏,即使拼了命,也要小心守护。


此话一说,等待木心的就是牢狱之灾。木心被关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逼着“歌功颂德”。


木心死活不肯,他们变本加厉,抓住他的手,咔擦折断木心三根手指。


木心住在污浊的脏水里,每天吃酸馒头和霉咸菜。饭菜上来,人未开口,就爬满了苍蝇。可是木心却说:


“一个人不能变成一个鬼,不能说鬼话说谎言,不能在醒来时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不管什么时候,一个人都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命运不知如何是好,命运却又是如此精致。


木心找来一张白纸,在白纸上画上黑色琴键。到了晚上,他蜷在角落里,在这无声的键盘上弹奏莫扎特和肖邦,竟也弹得有滋有味。


写自白的纸,他偷偷藏起来,写米粒大小的笔记,每天写1200字,尽管在黑夜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却写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


囚禁18个月,他也写了18个月,66张纸,每一张都两面写尽,足有65万字。


木心的母亲


按常理一个囚犯的幸福应该是赶紧出狱,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大吃大喝,然后睡上一大觉。而木心却在笔记上写道:


“幸福到底是什么个样子的?像塞尚的画那样子,幸福是一笔一笔的。”


只有内心真正做到干净的人,才能在牢狱之中,依然坦然自若,志向高洁。没有一丝怨气,没有愤怒,也没有戾气,恪守着内心的诗意和审美。


别人看来是所谓的无底深渊,而对于木心来说,下去深渊,也是前程万里。


18个月后,木心小心翼翼就把手稿叠得整整齐齐,缝在厚厚的棉袄里,走出了监狱。


木心说:“你要我毁灭,我不!我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他在《云雀叫了一整天》里有一首小诗: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雪下得越大,木心就越干净。文字是那一盏灯,心便是那一束照亮人间的光。

 


特殊年代结束后,木心在家写作。朋友过来激动地告诉木心:“现在可以平反了!”


木心不说话,继续在纸上写,写着写着就把笔放下了。说了一句:“我偏偏不要求平反。”


许多人非常不解。木心说:


“一个坏蛋整了你,你要他给你平反,那他不就是好蛋了吗!整个儿颠倒了,你还感激涕零,坏人哪里都是有头脑有品格的人,不是的!”


许多人的清高是清高在脸上,木心的清高,是清高到骨髓里。


读书人,不是只读书,而是从书本上学到那种气概与精神。


读书人最自豪的事情,莫过于不低下勇敢而高贵的头。


有时候命运如此荒唐,荒唐到不可言说。


上面的人说:“把木心平反了,谁来打扫厕所呀。”


然后又把木心扔进了监狱,这一次蹲监狱,木心已经50岁了,一蹲又是两年。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木心出狱一定是衣衫褴褛、邋遢不堪。


还有人说:“木心老了,一定受不了牢狱之苦,等爬出来时,肯定是驼背、沮丧、失落、老态龙钟了。”


可出狱那天,看到却是这样的一个木心。他腰板无比坚挺,裤子还有笔直的缝,面带微笑。干净极了,优雅极了。


木心《狱中笔记》片段


出狱的那个冬天,木心穿着一件意大利产的暗棕色大衣,又戴上一顶黑色的礼帽,皮鞋擦得很干净。


一个人来到上海一家餐馆,靠着临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几道菜。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鱼肉怎么不嫩了,鸡蛋怎么炒老了,从前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他走在街上,仿佛他不来,整个街上就没有往事。


一个人最高的风雅是恪守内心的尊严,真正的精神贵族,既不迁就自己,也不迁就别人,更不迁就这个世界。


有一次,梁文道看到木心五十多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优雅至极,脸上没有一丝抱怨和苦难。


他十分惊讶:“这哪里像是一个坐过牢的人,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木心一直有晨起洗澡的习惯,有人说木心干净、洁癖,而木心却说:“我晨起洗澡,只为把夜洗掉。”



1978年,胡铁生当了上海市手工业局局长。


上台第一天,他把儿子胡晓申叫到身边:“我发现一人才,业务学识堪称一流,但目前正在我的基层工厂打扫厕所。”


从那天起,胡晓申创办杂志《美化生活》,木心做主编。


接着,木心做了上海工艺美术家协会秘书长。


再接着,担任了上海市工艺美术中心总设计师。


然后,又做了交通大学美学理论教授。


再然后,成了主修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十大设计师”。


关于人生,木心有四个态度:


彼佳,彼对我无情——尊敬之。

彼佳,彼对我有情——酬答之。

彼劣,彼对我无情——漠视之。

彼劣,彼对我有情——远避之。


4年里,木心看着身边的人一一堕落,他们堕落于人际关系的俗套,堕落于所谓的成功和进步,他们练达、精明。


当这个时代对木心越有情,木心就想逃离这种流俗。 


彼劣,彼对我有情——远避之。


这样的生活,他一天也不想过了。1982年,木心已经56岁,暮年将至。可木心却做了一个决定去美国:


“我要在我的身上克服整个时代,我不可把人生荒废在俗套的生活里。”


人美好的回归就是内心的回归,放弃也是最好的美学。只有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才能真的让内心返璞归真。


1982年,56岁的木心身上装着40美元,他站在纽约的街头。


他放弃一切来到美国,在纽约,木心靠给别人修理古董维持生计。


一个收藏家看重木心的才华,让他搬到曼哈顿林肯中心的豪华公寓居住。


开出的条件是木心为他画画、写阿谀奉承他的文章。


彼劣,彼对我无情——漠视之。


这是木心一生的做人哲学,对整个时代都不会阿谀奉承的木心,又怎能阿谀奉承一个商人。漠视之!

 

木心一个人来到“琼美卡”找到了一个住处,替人修理古董维持生计。


生活颠沛流离,可是木心却依然听肖邦、听莫扎特、画画、写作,在别人眼里,木心的生活居无定所,又是暮年,应该是很凄惨才是。


可木心却活得很高级,他说:


“美学,是我的流亡。”


对于木心,他只想永远站在美的一面,活得干净一点。


木心画作《成人的童话》


他人的生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自己的生活,对他人来说也毫无意义,木心活得才叫纯粹。


他自己裁剪制作衬衫、大衣,自己设计制作皮鞋、帽子,把鸡蛋做出十二种吃法。


把灯芯绒直筒裤缝制成马裤,钉上5颗扣子,用来搭配马靴。


西装第一要讲料作,要纯羊毛,细软的头发要梳得一丝不苟,精美的皮鞋要擦得一尘不染。


木心先是做生活的导演,不成。次之,做演员。再次之,做观众。即使做观众,木心也做成了一个有审美、有趣的观众。


有一次,一个大陆的年轻人问木心:“你是流亡诗人吗?”


木心微笑回答:“我不是,我是散步散得远了就到了纽约。”


生活最好的样子不正是风风火火的冷冷清清吗。独自清醒,享受冷清,却风风火火,有滋有味。



1982年,纽约的地铁上。


一个理着寸头的年轻画家低头赶路,远远看见在涌动的人群中,有一张无比干净、高傲的脸,这是木心。


这个叫陈丹青的年轻人径直走向木心,深鞠一躬:


“你好,木心先生!”


木心谦逊,笑着说:“学士年长者谓之‘先生’,‘先生’不敢当,就叫我木心吧。”


陈丹青和木心两人常常聊天,一聊便是深夜。


好多次,陈丹青送木心回住处,仍然觉得聊得不尽兴,又上楼热了牛奶继续聊。


再分别时,天已经大亮了。


1988年底,陈丹青组织了许多大陆学生拜了木心为师。


他的课程,是美的旅行,每一次课上,学生们穿的很随意,而木心都是穿着浅色的西装、鹅白衬衫,皮鞋擦得很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没有教室,学生轮流提供自家的客厅,没有课本,全凭记忆讲述。


像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木心带着学生,开始在文学世界里漫游徜徉,行过之处,有情有义。


在木心课堂上,巴尔扎克是彩色的,鲁迅是紫色的,屈原坐在金字塔尖上,陶渊明却在塔外。


木心常常妙语连珠,他说:“丹青弹钢琴有时候也会弹错,但是都弹在琴键上的,有很多人弹在琴盖上。”


木心讲课极为文雅,偶尔也会说几句幽默粗话。


他最讨厌不学无术者,有一次讲课,“有人对我说,洞庭湖出一书家,超过王羲之。我说:XXX。”


惹得大家捧腹一笑。


人生最大最大悲剧不是没钱,而是审美上的无趣。


有一次陈丹青问过木心:“怎么成为艺术家?”


木心回答:“连生活都要成为艺术。”


木心讲授世界文学史


是的,最好的艺术其实就是生活本身,不管吃了再多苦头,也要笑着活出人的样子。


木心那个人啊,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却是真正精神上的贵族!



1982年开始,整整二十年,木心缺席了中国,同样中国也缺席了木心。


2000年,陈丹青回国,也把阔别20年后木心的作品带了回来。在作品里,木心说:

 

“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这个世界吧。”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有人说,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此话没说对,反正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木心写下的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打动人心。


2001年,《上海文学》刊发木心的《上海赋》,作家陈村读了,当场给跪了:


“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许多作家。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上海女作家王淑瑾本是陈丹青的粉丝,但读了木心作品后给陈丹青电话:


“陈老师啊,我原先以为你写得好,现在读了木心先生的书,你在他面前变成了小瘪三!”


陈丹青也并不生气,只说了一句:“只要大家能读木心的作品,我咋样都行。”



2006年,在阔别家乡24年后,木心回到乌镇。


这一年,木心已经80岁了。他在祖宅的废墟上建了一个小房子,取名“晚晴小筑”。


院内绿树成荫,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蜿蜒曲折。


院子里有小桥、有流水,有落叶满地。


他爱吃家乡的小吃,人到暮年,吃起零食依然是无休无止。别人都劝他注意身体,木心说:


“贪食家乡食品,其实就是咀嚼童年呀。”


木心不会用手机,也不会上网。


听说自己的读者大多数是青年人后,他自己摸索着上网与豆瓣上“木心”小站的网友进行对话。


一位网友很心疼木心,说木心先生,您老啦,多保重身体。木心回答:


“我并不算是老人,只算是诗人。”


木心和陈丹青有一次吃饭,邻座坐了两个外国人,陈丹青问邻座是不是意大利人,一问,果然是,丹青有点得意。


但木心提醒:“你刚去过意大利,你想证明你的虚荣,人难免会这样,但要克制,这是随口就来的虚荣心。”


陈丹青的脸,立马红到耳根。


“修养是很具体的,就是一件件小事。一句话熬不住,就失了教养。”


陈丹青和木心


晚年的木心住在乌镇,不参加任何文学活动,凡是有机构邀请他,他都推辞了。


他也不参加任何演讲,不接待别人的来访,就连乌镇的人都不知道乌镇还生活着这样的一个人,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依然以为木心一直生活在美国,不曾归来。


生于80年代的书评人顾文豪有幸探访木心。


那天,木心穿着花色衬衫,外着一白色马甲,穿牛仔裤,戴着精致的戒指,笑起来眼睛里“很清澈”,像一个“满头银发的大男孩”。


木心点燃一支烟,坐定,聊文学艺术,聊到兴起处,点烟时烟头竟反了,点了烟屁股,一吸差点儿烧到自己,忙说:


“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顾文豪说,木心才是真正的贵族,他像雕琢时光一样雕琢自己。


最后的五年,木心一直住在乌镇,安静地像树上的花,甚至连落在院子里的鸟,他都不愿意惊扰。


一个人在靠窗的房子里画画、写作,做衣服。


人,真正的高贵是来自骨子里的教养。


有一次,陈丹青帮着木心收拾旧物,无意翻到了木心19岁时参加“元旦画展”时的一张照片。


陈丹青把照片拿给木心看,木心认出是自己,先是以调皮的口吻开玩笑:


“嚯,这小伙当年可是神气得很呐,样貌也不差,帅气!”看着看着,突然就用手遮住脸,转过头,痛哭起来。


往事就是这样,到了回忆的时候,真实得像假的一样。木心面对往事,他说:“我倒并不悲伤,只是想放声大哭一场。”


陈丹青说:“他大半生居然没有见过自己十九岁的照片。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他真的哭起来,不可遏制地哭起来。” 



2011年的寒冬,木心被送到重症病房,陈丹青一直陪着他。


他俯下身问木心:“老师您还认得我吗?我是丹青啊。”可是那时的木心已经失去意识,完全不认识陈丹青了。


陈丹青不回家,深夜就住在医院陪着木心,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老人家声音虚弱,开始不断说胡话。


陈丹青弯下腰仔细去听,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清:


“老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木心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木心突然张开眼,紧紧拉住陈丹青的手,清楚地喊出了七个字:


“叫他们不要抓我!”


陈丹青跪坐在老师身旁,牢牢握住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


“不要怕,老师,没有人会来抓你的。”


木心像是听懂了陈丹青的话,永远闭上了眼睛。陈丹青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陈丹青说:“这就是他的句号,全部加起来,是他的一生。”


40多年,木心一直节制着自己的苦难记忆,他在心里埋得很深,不与任何人提起。


但是,到了自己完全无意识时,这些记忆全部涌了上来,变成了他最后的告别。


木心曾说:“诚觉世事尽可原谅,但不知去原谅谁。物是人非,那些人也早已化为烟尘,究竟该原谅谁呢?”


木心看到自己19岁元旦画展的照片,泪流满面


12月24日,伴着莫扎特与巴赫的钢琴曲,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戴着格子围巾的木心躺在鲜花中,与这个世界告别。


陈丹青说:“先生一辈子不落俗套,他要以‘木心的范儿’高贵地离开。”


木心一直没有下葬,他的骨灰盒,安静地摆放在“晚晴小筑”他的卧室里。


路过的每一个人,透过窗子,仿佛依然可以看到那个穿着大衣、戴着礼帽,无比体面、无比尊贵的人。


木心曾说过,如果将来自己的墓志铭上要写点什么,他希望这样写:


“即使到此为止,我与人类已是交浅言深。”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得有一位渺小的伟人,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的活了几十年。木心就是薄情人世上的一束光,总会在黑暗处将你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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